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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春:如果我来选新时期十大诗人 | 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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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些天去参加一个读书会。一个读者问我,艾青以后的诗人,哪几个最著名?我说出了几个名字,他大部分没听说过。他很惊讶地问,他最喜欢的汪国真为什么没入选。我说很抱歉,汪国真的确是影响很大的诗人,但他不在我谈论诗歌的序列里。 从这个朋友的惊讶,我再一次看到了普及新时期诗歌的重要性和必要性。那么,我今天介绍一下我心目中的新时期十大诗人。具体地说,是1980年代以后出现的中青年诗人——当然,从年龄上看,现在这些人大都成了老年诗人。需要说明的是:纯属个人见解,你可以不同意,但看在我吃饱了没事干的份上,谨慎拍砖。 首先是北岛。北岛那种怀疑者、殉道者的姿态令人敬佩和仰望。他是中国诗人中少数几个“人诗一体”的诗人之一。北岛的特殊之处在于,我们绝大多数诗人都生活在时代之中,而北岛一度引领了时代。北岛1987年以后的诗歌我不怎么喜欢,但正因他的“特殊”,我把他列为新时期十大诗人之首。 如果顾城没有在1993年将自己的妻子重伤致死,我会把顾城列在第一位,把北岛列在第二位,但很遗憾,他做了人生中无法原谅的错事。但是,在诗艺上若把顾城列在第二位,我觉得没有人能排在顾城前面。顾城的诗歌告诉我们:诗歌说到底,就是天才的事业。 考虑到身后越来越绵延的影响,我把海子排在第三位。海子的才华仅次于顾城。他早期学习过顾城,后来自成一派。海子是一个真正用生命写诗的人,他的诗歌和人生都是这个时代的传奇。前几年,我听一位出版界人士说关于海子的诗歌选有60多个出版社的版本。这个数目非常吓人。因为海子短短25年的生命历程,就写了为数不多的几百首诗,所以其每个诗歌选本所选内容都只能大同小异;而很多著名诗人,也不过是在几家至多是十多家出版社出版过诗集而已。 接下来是于坚、西川、欧阳江河、韩东,这四位诗人各有所长。于坚的磅礴,西川的博雅,欧阳江河的璀璨,韩东的素朴,都影响了一代读者。他们如同东邪西毒南帝北丐,难分高下。与他们实力比肩的还有翟永明、柏桦、王家新。翟永明毫无疑问是新时期第一女诗人,柏桦的才子气令人着迷,王家新的思想性令人钦佩。 —大家看到了,文章刚刚开始,所列举的诗人加起来,就已经十个了。其实,选到六七位以后,就很难选了。比如张枣,他的名作《镜中》可以以一敌十;陈东东,他诗歌语言的澄明罕有对手;李亚伟,他有一小段时间豪气堪称当代李白。具有竞争实力的诗人还有多多、王寅、王小妮、大解,多多的贵族气息,王寅的干净节制,王小妮的温润内省,大解的疏朗通透,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。 舒婷也不得不说,在上世纪80年代前期和中期,舒婷是中国诗歌读者的女神。她的代表作,比如《致橡树》《祖国啊,我亲爱的祖国》,至今仍流行在各种晚会和朗诵会中。 有人说杨炼也很不错,也许吧,不过我不大喜欢。我还是比较喜欢那种语言比较通透的。在我看来,杨炼的作品写得太繁复太雕琢了,好像在拒绝读者。 说几个特别一点的,昌耀的诗歌很有特点,境界开阔,有高原一样的质地。昌耀在诗歌圈子内名气很大,但外界了解他的人不多,算是实力很强但很小众的诗人。 这几年颇受争议的雷平阳也不容小视遥相对于前面提到的那些诗人,雷平阳年纪较小,资历稍浅,但他后劲十足,说不定再过若干年,他的成就或许可以超过前面的好几位老大哥。其实雷平阳也不年轻了,1966年出生,也快六十了。 前些年冒出来的余秀华也非常不错,只是和雷平阳类似,资历太浅,如果要评“新世纪以来十大中青年诗人”或者“新时期以来十大女诗人”,我会把余秀华列入其中。有人说余秀华写得比较露骨,“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”什么的,我倒觉得这首诗还有点意思。 既然说到了余秀华,就顺便谈谈这些年有些“影响”的梨花体、羊羔体、浅浅体吧。对于这几个诗人,我的看法可能会和一些读者朋友不同:无论赵丽华、车延高还是贾浅浅,我都读过他们的作品,他们写得好的那一部分并不在很多优秀诗人之下。我常常提醒身边平时很少读诗的朋友要一分为二地看问题,不要接触到几首玩笑之作或质量一般的作品,就全盘否定一个写作者,最好多找一些他们的作品来读。我们评价一个诗人,要看他的好作品能写得多好,而不是看他写得差的作品有多差。 不同的眼睛发现的诗歌是不同的,少女的眼睛可能会发现美好的词句,而老人的眼睛可能更倾向于寻找内容深邃的作品。那么,网络一代年轻人,可能会比较喜欢简单有趣的、新鲜调皮的句子,因为它们好玩,不沉重,读了就读了,不必去思索里面有什么微言大义。出现这样的诗歌,与当下社会的整体思潮有关。我们也没必要过多地批评这些诗歌的肤浅。很多时候,诗歌就是一种文学体裁,是一种个人爱好,不要给它添上太多的附属性。更没必要担心那些糟糕之作会对文化或文学起到什么不良影响——几首玩笑性质的小诗,能掀起什么风浪呢?时间是很公平的,文学作品,坏的变不成好的,好的也不会变坏。写得差的文字就像秋天的落叶,终究会被大风吹走,留下来的永远是一块一块的坚硬的岩石。 再说说港澳台地区的诗人。这几十年来,澳门似乎还没出现成就很高的诗人。香港诗人中,黄灿然无法绕过,窃以为黄灿然在诗歌翻译和诗歌写作上的综合成就,可以在新时期以来中国诗人中排前五名。台湾诗人很多,但我对余光中、洛夫这一辈了解比较多,对青壮派的了解比较少,在有限的阅读中,台湾的中青年诗人中没有特别让我佩服的,所以选不出来。 必须指出,台湾诗人中,有我非常佩服的,那就是罗门。我读罗门的作品不多,但是一首《麦坚利堡》就足够了,曾经有张若虚的《春江花月夜》“孤篇盖全唐”的说法,从某种意义上说,罗门的《麦坚利堡》也可以称为台湾诗歌的“孤篇”。 写了那么多,已与最初的评选“十大”的初衷相差千里,好在依然是在谈论诗歌与诗人,那么,我列举这些诗人的名单,有什么标准呢? 诗歌的标准很多。有语言技巧方面的,有思想方面的,还有创新方面的。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见解。评选“十大诗人”,就意味着不是在选一般的好诗人,要求会比较高。而且因为是按照我自己的想法选的,所以我的标准可能会与别人稍有区别。 我一直认为,诗歌最重要的不是语言,诗歌最重要的是思想。常常有人说,你写的不是诗,是散文,是小说。因为你不讲平仄,不押韵,不对仗,不跳跃,不蒙太奇……这些人根深蒂固地认为诗歌有固定的形式,一旦脱离了他们所认知的形式,他们就认为这不是诗歌。其实这是一种误会。没有谁规定当代诗歌必须押韵,必须这样那样,很多时候它也可以具有看起来不像我们传统认知的那种形式。退一万步说,哪怕这些文字不是诗歌,但如果它有了思想,它仍然是一个值得尊重的文本。反之,如果一个文本只有形式,没有思想,那么即使它被定义为诗歌,也毫无意义。就像一些老干部写的古体诗,平仄整齐,对仗工整,但你就觉得那不是诗歌。一些年轻人写的所谓纯诗,形式上很飘逸,但内容不知所云。这样的分行文字,哪怕把它命名为诗歌,又有何用?归根结底,我们之所以写诗,是因为有话想说,有思想要表达,而不是为了无病呻吟。 所以,一个诗人之所以成为诗人,首先必须有思想,或者比较独到的思考。其次,我心目中的优秀诗人要有旺盛的创作精力,也就是说,年轻时写过一些好作品还不行,还要有后劲。再次,对复杂事物和多种文体的综合能力。我喜欢的诗人大多数不仅仅只会写诗,他一般都有几把刷子,比如于坚的散文,韩东的小说,北岛、王家新、黄灿然的随笔和翻译,王寅的摄影等。各项才能加起来,使他们的形象更立体,更丰满。当然,这只是大致标准,不一定能涵盖所有诗人。 最后一个标准就是比较个人化了,那就是按照我的个人偏爱。我喜欢的诗人都是我从上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阅读的,所以我对其中一些作品很有感情。也许那些作品还不够完美,但没办法啊,谁叫它们陪伴了我的整个青春期呢? 最后,简单说几句当前诗歌状况吧。关于最近十多年的中国诗歌现状,可以用三个词来描述我的印象——从褒义上讲,“状态平稳”;从中性的角度讲,是“波澜不惊”;从贬义上讲,是“一潭死水”。这主要表现在:无论是诗歌作品还是发表载体,都显示出了相当严重的同质化倾向,千人一面,千刊一面,虽然单个看来都不错,但把多个刊物或网络平台摆到一起,对比较挑剔的读者而言就缺乏新鲜感;有特色的诗歌活动也很少,大部分诗会基本上就是各地诗人到某个地方见个面,吃个饭,聊个天,采个风,体现在创作上就是多了一些反映当地风土人情的应景诗,可能这样的诗过不了几天连作者自己都记不得了。当这些成为常态,所以“平稳”“波澜不惊”。 不管怎么样,诗歌一直在场。你觉得诗歌离你远,可能是你心里没有它。诗歌之花从来就不会因为缺少读者而凋敝,它在等待发现的眼睛。 (《文学自由谈》2025年第2期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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