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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东:作家的事业(三题)
日期: 2019-03-01 11:53 稿源: 文学自由谈
写作是爱人的行为

一个人强大起来必有强大的理由,作家和艺术也是如此。托尔斯泰与卡夫卡,凡高与罗丹都有弱点,也各有各的强大。有些作家强大,有些则弱,弱在什么样的地方呢?缺少情感力量,缺少自我,缺少思想,缺少对人类社会的责任感。作家的那种责任与使命感,是爱人的力量。也可以说人人都有爱,可问题就在于很多人的爱是无力的。爱别人不仅是情感上的,也是一种思想上的趋向。因此也可以说,写作是爱人的行为。

人们常常只爱自己,爱小家,为了私利而不惜损害别人。一个崇尚金钱万能的社会是无比可悲的社会,在这样的社会中生活的人们也渐渐会失去做人的底线,为了利益去损害别人,去破坏公平公正。这样富有起来的人,得势的人,反过来又看不起或更有资本去损害那些贫困者,落魄者,卑微者。而后者又会妒忌痛恨前者,有机会也要变本加利地去做损人利己的事情。我们感受到这些,会对人性感到失望。一个作家是不能那样失望,他应该像孩子一样天真,向圣贤看齐,去身体力行地改变那不正常的,不合理的一切。

艺术家为什么会对弱者葆有怜悯之心,并为他们说话?因为艺术家终究是希望世界大同的人,是希望人人都健康平安,幸福快乐,能够享受公平自由的人。扪心自问,面对这样的社会,我们是否像鲁迅先生当年那样去发声,去呼吁,去批判?我们是不是有些麻木了,也失去了爱别人的能力?我个人在小说中也会写到爱与自由,写到一些不好的人,不公平的事,一些坏的现象,例如我对都市人的物质化,对人类的自私与贪婪有所批判,然而那终究是软绵无力、流于形式的。这使我想到,我们处在一个无可争议的物质化的时代,仿佛人人都会受制于物质的制约,为了获得基本的生存和发展,即意味着要与他人进行合作。在人人都言利的时代,人怎么可能纯粹地活在自己对真善美的追求中呢?当我们明白自己要虚伪一些,要坏一点,要丑一点,别人才更愿意接受,才能愿意与自己合作时,我们往往便有意无意间妥协了。我们不想与大多数人对着来,傻子都清楚那对自己不利。事实上一个作家是需要与大多数对着干的,他要找到自己的力量源,不断地向人类社会进程中存在的一些问题进行宣战。那是对人类的一种爱的行为,是可贵的!

鲁迅写阿Q,写出了国民的劣根性。写孔乙己,写到旧知识分子的迂腐可悲。他通过对人的生动形象的,入木三分的描写,对社会存在的一些问题也进行了无情的批判,令人深思。社会的发展过程中总归是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,想来也正常,可作家却不能熟视无睹,作家需要艺术地揭示那些问题,使读者认识到自身的存在,他者的存在,认识到大家都在一个地球上,需要和平共处,共同发展。需要相互友爱,相互帮助。需要有理想,有追求,要相信真善美的力量。这些大的问题要具体到作家所创造的人物形象,故事情节中去。

我们经历过曾经让自己难过的、痛恨的人和事,了解和看到过种种不良现象,恶劣的事件,然而又觉得无能为力,久而久之也就见怪不怪,习以为常了。我们意识到自己那样的变化是可悲的,因为那即意味着自己也成为了跳入温水中的青蛙。一个人的力量虽说是有限的,然而人不应该那样去看自己,看大家,尤其是一个作家,应该有所担当,有种使命感,那是一种爱的表现。想一想古往今来的一些大师,无不是报着改良人类,希望人类变得更加美好的美好祝愿,因此说,爱的能力的强弱决定了作家在文学成就上的大小。


大动物有着宁静的外表

大时代本身并不是个大动物,它喧哗不宁,有着各种问题与缺陷,有着萎败的、被破坏的、甚至是令人失望的整体性。如果个体的人受到生存与发展压力,反过来则有可能损耗和损害他的时代,包括自己。大时代不是大动物,大时代的影子对于作家来说则是个大动物。大动物都有宁静的外表,让人感到美好。而现代社会充满了松散的事实,各种事实背面,即事实的影子都具有一种寓言性,但尚未充分发掘和抒写。作家感受到这个时代的喧哗与躁动,需要化简与升华他的感受,看到时代的影子,去分析一些事物的影子,从而写出未进入大众意识的一种真实。

这个时代里的作家,是进入自己,挑战自己,超越自己,而作家对存在本身进行思考,这意味着他要进入一个无限敞开的领域,无法彻底进入自己,真正战胜自己,即使他可以超越,却注定要失败。“都云作者痴,谁解其中味”的曹雪芹通过《红楼梦》超越了自己,超越了时代,获得了成功,但他注定也要失败,因为他人作品中他的时代的局限性。许多大师级的作家也都或多或少地有这样的感叹,“不怜歌声苦,但伤知音稀。”事实上成为大师极其不易,大师几乎从来都是孤独的,不少大师都是逝后才被发现,被承认。所有的人最终都会走向失败,因为人皆有一死,人毕竟是人,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仙。但也可以说,所有的人来到这苍茫人世间都是一种成功,因为他生活过,经历过,拥有过自己对世界的认识,形成了自己的精神世界。海明威说过一句名言,“你可以消灭我,却不可打败我!”说的是人的精神存在,超越了其生命肉体的存在。作家的工作就是要让人类相信,人类精神的存在超越生命肉体的存在,具有恒久性,尽管那未必能成为事实,却对人类有益。

作家的事业是关乎人类精神与灵魂的事业,这项事业无穷无尽没完没了。对于作家来说,真实存在于意义终止的地方,现实的单一、平淡、偶然性、无意义,需要作家通过作品越超那样的种种现实。大师之所以成为大师,他超越了自己,他同时代的人,他的时代。不同的时代都会有不同面貌的大师出现。大师们通过他们的作品具有了大动物的外表,他们是宁静的。他们或许会被后来人越超,但却成了为独一无二的自己,成为他的时代的精神引领者,成为人类精神圣殿的部分。“私定终身后花园,落难公子中状元。”这样的故事模式,已不再适合当下创作与阅读的实际,或者说这样的创作仍然会受到一批阅读能力低下的读者的追捧喝彩,但真正有追求的作家不能被其迷惑。作家应从事实之外开始他的创作,他的故事应在被寻物并不存在的情况下展开,换句话说,作家必须忠实于自己的感觉,最终写的是自己,创造的是精神世界的图景。对于一个作家来说,无论是现实中的人还是虚构中的人,人物总和行动分不开,而行动,即便是想象的人的行动也总需要条件和时空。意识流小说,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也需要合情合理。人物在故事中与我们在现实事件中不一样,小说中故事的发生,与作家想象中的外部世界,与过去和未来,与抽象化的,特别的人建立了一种特殊关系。时下流行的讲叙世俗故事,反映现实生活的写作,应有新的方向性的突破。突破,意味着不仅要看到和抒写这个时代的庞大,还要看到这个大时代的小,小事物的影子之大。不仅仅要感受到这时代的喧哗,还要从中获得宁静的力量与美好。

好的小说具有各种评价标准,在我看来好小说应该简单得像石头,纯净得像水滴,洁白得像绵羊。好的作家也具有各种评价体系,在我看来,好的小说家应该是他的时代里的一只鲸鱼,或者是一头大象,具有着宁静的外表,内部自成一个世界。


好作家带着读者去远方

不管写什么,怎么写,基本上是在面对着芸芸众生喋喋不休地说话。说的意义重大,说是种交流,使人能够意识到自己和大家的存在要有意义。人类存在的意义需要不断深入去认识,因这个世界总有着那么多的人在寻求人生的意义,也总有人感到人生无意义,或者说忘记了或不知道人生有什么意义,只是一味昏昏噩噩地在活着。人当然也可以和朋友进行交流,只有朋友是不够的,朋友不能总在身边。书则可以随身带着,也可以在一个人时去读。许多优秀的文学作品,可以呈现和敞开人类存在的诸多可能性,为人的思想情感注入新鲜的活力,使人变得更优雅,更有深度,使人活得像一首诗,一片风景。

如果我们看到一个人面貌可亲,那个人十有八九是个爱读书的人。写作可以使人变得更美,那种美是通过阅读获得的一种气质上的,精神状态上的美。那种美才是人本质上的美,而不是通过化妆和整形后才具有的美。通过阅读获得了一些感受也可以作用于我们的创作,我们在阅读和创作的过程中也有了些看法:一切艺术呈现人类生活的多元化的目的,终究是为了使人的思想和情感形成精神上的统一。例如对真善美的认识上的统一,这种统一的必要性在于文学作品可以建构人类精神生活的文明秩序。这个重要,人类一直在追求这个。这个世界是众人共存的世界,如果没有对真善美的追求,对文明秩序的建构,那么我们这个世界将会比现在要糟糕得难以想象。我们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人类还处在一个相对糟糕的世界上。世界上许许多多的作家都在为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而努力,托尔斯泰、雨果、蒲松龄、格拉洛夫、泰戈尔等等有一大批。作家通过文学作品使读者在思想情感上变得纯粹,在精神上变得力量。鲁迅先生在《祝福》中写过的不幸的祥林嫂,在《故乡》中写的少年和中年的,前后有了很大反差的闰土,沈从文先生在《边城》中写的集真善美于一身的翠翠,这些人物形象深入人心,使我们的思想和情感得到洗礼,使我们认识到生活的沉重,社会的复杂。深入一篇小说时你或许会发现,原来我们可以通过文字穿越时空,与作家一起完成通过文字可以建构的想象世界。好的文学作品具有那样的神奇的作用,好的读者会从中体验到那种神奇,而人类的精神文明的发展与延续可以说也基于此。

我做了近二十年的文学编辑,订阅了不少文学杂志,总希望能看到让自己印象深刻的小说,然而大体来说是有些失望。并不是作家不够多,写得不够好,有些作家也相当优秀,有的小说故事性很强,也具有一定的文学价值,然而过了一段时间我却忘记当初看到了什么了。当然也有使人印象深刻的小说,仅中国的作家来说,例如莫言的中篇《牛》,余华的中篇《活着》,毕飞宇的短篇《地球上的王家庄》,朱文的短篇《马达的语气》等等。当然我细想的话还是能例举,然而却实在并不够多。我们在读卡尔维诺,读卡夫卡,读博尔赫斯的作品时会发现,他们的小说也未必好读,但却为我们提供了精神上的自由的可能,也可以说他们从自我出发到达了远方。好的作家不能只是带着读者转了一个圈,还要带着读者走出去,给他们一个方向。中国当下有不少优秀的小说家,不过很多人都有这样带着读者转圈子,而不能给出一个精神上的方向的问题。我喜欢的小说要有纯粹的内容和质地,那是作家生命内部散出来的芬芳,那种芬芳会使我认为世界将从他开始。我喜欢的作家即使不能心地单纯如孩童,智慧卓越如圣贤,但至少要对真善美有永远的追求,对爱有种类似于信仰的一种相信。严格说来,这样的小说家不多,我期待着这样的小说家多些。好作家带着读者去远方。


(转自《文学自由谈》2018年第4期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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